雅昌艺术网(陆晓凡)国人好古，文物修复行业古已有之，各个门类都有高手。不过在这个古老的行业在当下，却遭遇了种种困境——考古的发展带来了大量不同种类、不同保存环境下的文物修复难题，国外的新观念、新技术像是一轮轮冲击波——文物修复走过怎样的道路?现状又是如何?未来又会走向何方?为此，雅昌艺术网专访了从事文物修复工作近35年的资深书画修复专家陆宗润先生，希望从他对行业发展的描述中得到一点答案。
雅昌艺术网华南站：陆先生一直从事文物修复的工程，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您在传统书画修复方面的一些情况吗?
陆宗润：其实我的技术主要是明清的技术，以前我在上海博物馆工作了十七年，学习中国两大流派：一个扬州流派的书画修复;第二个是苏州流派的书画修复。学了十七年以后，觉得中国书画修复这个系统里边好像有一些需要改善的地方。举一个例子来说，中国书画的画都是弯的，没有平的，说明这个系统有问题，而不是操作人的问题，如果一万个人做同样一个事情说明是系统的问题，系统问题出在哪里?之后我找一个机会到日本去，去学习日本的书画修复技术，在日本公司里我工作了八年，学了日本的，这样一弄学了二十五年。
学了二十五年以后做什么?觉得新的东西了，好像1+1可以得出3一样的道理，两种技术结合会产生第三种技术，于是在日本开了一个汉和堂，汉和堂的意思我们大汉民族是汉，日本是和，把汉和和的技术融为一体，聚在一堂，聚在一堂没有争议，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实际上把它融为一体产生新的技术，这个工作又花了十年的时间，这样三十五年的岁月，我解决了我们这个行业目前存在的四大问题：
第一，一般画上长了红颜色的霉以后这画就没人会要。2010年12月份，嘉德一次拍卖翁同龢家的藏品，封面那一张画比正常的价钱低1/3还流标，我动员朋友去买下，买来以后把它修好了，正式宣布在世界上第一次解决了红霉的问题;
第二，碑帖本来是凹凸的，裱完以后会平，平了以后文字还是那个文字，但是平了以后书画艺术价值差了，于是我去研究如何保持凹凸立体感，也成功了。在2001年的时候，在香港中文大学第一次做了发表。这是第二个事情;
第三，绘画有一种叫青绿山水，通常青绿山水的价钱比水墨高很多，这样青绿山水年份久了以后，已经不当的修理方法，会产生一种碎裂，会坏到这个程度，但是遇到这种画这个画就毁掉了，就没有办法修复了，经过研究以后找到方法，可以把后面加固纸完整地分离、完整地复原，解决了第三个问题;
第四，浆糊里边加明矾，从前的浆糊调了以后放一个晚上就会发酵、坏掉，于是放明矾是起杀虫剂的作用，放了明矾以后，将来明矾会把纸张脆化，画就会毁掉了，我研究成功了这些方面，把它完整地分离。
雅昌艺术网华南站：现在国内有一些修复专家依旧觉得是传统的方法去修复作品是最好的，像您刚才说的浆糊的修复，有一些人说如果用现在的胶水去做，现在修复了，就没有办法再复原了。您是怎么看待
陆宗润：我们老祖宗很聪明的，其实用胶水的方法唐朝就有了，唐朝人在纸上加工的时候他用了胶水，纸上加工，装裱的时候还是用了浆糊，浆糊和胶水的区别，浆糊你看淀粉浆糊老化以后，失去黏性以后，回到了粉末，可以重新分离，自动地分开以后重新进行加固和装裱，这个过程就是二百年，所以我们中国的书画用这个方法保存下来。现在再说用浆糊，特别是有一些化学品的东西，其实很危险的，这个道理在哪里?你要掌握传统的方法可能花十年或者是更多的时间，而用那些简单的方法可以不用那么长时间的学习就能够快速地成长，快速地有收益。雅昌艺术网华南站：以前的修复工作主要都是学徒制，一个师傅带着一帮徒弟，您现在也跟北大有一个课程是教学生做修复这样的一个工作。您觉得这样子上课跟以前的学徒制的区别或者是优势会是在哪里?
陆宗润：关于这部分，我想用一个我们现在属于上个世纪的人，已经工作四十年了，同时承担着一个承上启下的工作。目前二十一世纪应该是保存科学和修复技术相结合的时代。目前社会倾向是要传统的工艺走向科学，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像外科医生就是在手术台上练出来的，他不是在学校里教出来的，学校里可以做什么?给学生提供一个保存理念，保存理念是什么?大家都会说修旧如旧，这是一个误区，修旧如旧那个旧里面非常模糊，过去是旧，昨天以前的都是旧。修复，修是修理，通过对物质的修理、纸张的修理、对颜色的修理达到延长保存的目的，但是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这只是一个手段，目的是艺术，一张纸、一张绢当你绘画以后它才是画，这个画有什么特点?它传播了一个艺术的信息，人文的信息，所以修复是恢复人文信息是一个目的，保存材料只是一个手段，
现在西方人说中国的复原技术是古玩商的弄虚作假，实际这种批评是我们自己人在批评。我在这行二十多年，人家都觉得这个技术很高，不可思议。现在从海外回流的很多人需要自己工作的平台，当然也要去修行二十年才能工作，但是现在他没法维持下去，因为现在的社会跟以前不一样，现在大家当然有生活的压力，很正常的，希望很简单的马上可以成功的捷径，有了这条捷径会使很多人耐不下心来，我的看法就是说以传统为本，吸收西方的保存理念;
第二个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修复师要做的事情，对我们这一代承上启下的人，我们学习科学，要学习西方的保存理念，去研究它，这是现在做的工作，然后把它传给下一代，将来我会借用北大的平台，做的事情就是传播保存理念、保存科学。这个部分在国外也很难办到，在国外大学我也在两所大学任教，教他们保存理念和审美、装潢的美学，不仅仅是搞技术，到国内将来还会做这方面的工作，首先我们现在中国最大的危机就是建立中国人自己的文物保护的理念。
文物一定是不能延缓的。文物会自己毁灭的，纸张也会老化，瓷器还好，它会自毁的。所以西方理念的进入是好事情，但是不能取代中国传统的东西。如果我们把立场定位以中国传统为本，吸收西方的先进科学提高我们的自身文物保护能力，这一条道路可能比较适合于中国的情况。这个工作不能够光写文章，要回到中国来，在这里工作，所以北大明年还会开一个专业，就是文物修复专业，是专业硕士，现在项目已经确定了，明年1月份开始进入公开招生。所以以后我会到北京来的时间多一点，将来把自己的技术在国内传播开来。
雅昌艺术网华南站：您们预计这样的招生大概是多少人?
陆宗润：有五个名额，教育部批的，我想第一次不会招太多，应该招一两个，做个实验，如果成功以后会胆子大一点，因为教书育人，教得不好就是教书害人，范围小一点可以比较保险。
雅昌艺术网华南站：所以您也倡导说要建立一个相关的研究机构?
陆宗润：我希望建立一个文物保护修复中心，目前国家有这个体制，但是没有技术人才支持。其实现在国家整个体制已经趋向完善，就是如何使这个体制真正的产生作用，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待于中国文物保护理念的建立，没有建立就没有方向，大家不停地争论，就会影响文物保护。
另外我谈一个关于后继的接班人问题，每个时代都在说接班人不够，在社会主义社会不存在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去年2月份在《中国博物馆》杂志上有过一篇文章，就是日本的文物保护政策。其中谈到一个因为我们是国家单位，一个公务员进入以后一切都安定了，平安了，相反来说工作越多失败的可能性越大，风险越大，这是一个;第二，体制决定他必须慢慢的、细细地做事情。但是如果是像日本那样，国家做研究，研究成果转让给技术团体，技术团体是私人企业，企业为了生存必须努力工作，自然会培养接班人，培养人，国家不用花钱，但是有可用的人才。
第二个好处文物修复难免会失败，但是一个博物馆如果在国家体制下治理失败的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尽量掩盖。而如果是民间企业为国家工作，国家站在哪个位置?监督你，你要吃饭、生存，必须好好地为我工作，他不会掩盖这个问题，而国家不会增加很多公务员，而每一个喜欢工作的人不用经过复杂的国家考试，实际上可以跟企业发生关系，成为这一个行业的后继者。所以我希望在政策方面给民间企业有一个生存的空间，为国家服务的机会。目前政策是什么?一个民间企业要能够承担国家的工作必须有七个高级职称，一般的博物馆也没有高级职称，更何况是民间企业，所以也就是把民间企业完全排斥在外。
第二件事情就是民间藏品和国家藏品享有同等的待遇。因为都是国家的保护文物，民间藏宝于民，国家不用花很多钱买很多的艺术品和文物，让民间保留，在日本是民间保存，比如宋朝的画可以申请成为国家一级文物，现在要花四个亿人民币以上才能得到这么一件东西。民间自己保留，国家不用花这个钱，国家如何控制他?就是你来登记以后，你要修理这件文物，国家掏90%的修理费，不修理我是不付钱的。以后你要卖出去，首先卖给国家，国家有优先购买权，但是不强制你以很低的价钱卖给国家。我们谈不拢，国家可以介绍一个企业，卖给企业，这样可以不让你的文物流到国外去。
对我们国家来说现在一大批艺术品海外回流，海外回流是好的，国家应该能有一个政策让很多人培训，使很多民间艺人，有技术的人共同保护这一部分，这一部分也是我想做的事情，就是用培训班的形式提高现有人才的技术力量，大家共同保护好文物，保护好我们国家的文物，希望国家能够有一个藏宝于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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