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按：这两日，“刀把子”理念重被人提起，自然回忆起17年前的小文《“刀把子”理念与法治》。在网上搜索，终无下落；在电脑中搜索，也无文字存档！只好把当年小作《象牙塔上放哨》所收录的这篇小文制作成照片发表。有劳读者以这种方式阅读，深为抱歉！（照片省略）
说法律或“政法”机关是专政的“刀把子”，对于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经历了否定“刀把子”之说就遭到横祸的那个年代的人而言并不陌生；对于尚未到而立之年的人，听得也许不多，但“刀把子”观念绝非已经偃旗息鼓。两年前，在江南某大学的课堂上，一位刑法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诫其弟子:“同学们，你们责任重大啊！你们将执掌的是刀把子啊！”最近某高层领导在其公开讲话中，又强调公、检、法三机关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刀把子”。
此种“刀把子”观念，起因于视法为刑的中国传统文化，强化于阶级斗争至上年代里统治者的刻意安排。据专门研究中国古代刑法史的一位著名学者的考证，中国古代所谓法，一言以蔽之为刑，故“除了刑法史的法制史，便觉空洞无物。” 法律本是此种情形，其实践必然由冷森森、血淋淋的“刀把子”来安排。至于稍有点年纪的人们记忆犹新的“阶级斗争”年代，更是从上至下以耍“刀把子”为乐，谁有力谁就有理，谁当权谁便执掌“刀把子”。于是为争这个“刀把子”，人们欣赏文攻，当然也操“刀把子”而武卫。以致今日的法科课堂，把法律与“统治者意志”系统地串在一起，是绝大数法理学老师照本宣科的“文本”，相反寥寥无几的怀疑此种理念者往往被无情地“上纲上线”。
话说回来，教师或领导者给其学生或下属讲法律或政法机关是“刀把子”时，也许有劝其“责任重大，公平执掌”的含义。但是，这种把威吓作为法律顶顶紧要特征的理念，也许在人们普遍盲从无知的年代可唤起一些人对它的敬重乃至信仰，但在科学发达昌明，知识日新月异的时代，无异于是愚蠢和愚民的同义词，更何况当今中国以法治为追求呢！
法治既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形态，也是一种社会与国家的治理方式。其基本要求是让完善的规则在人们内心自觉的基础上生根、开花、结果，尽管它并不排除必要的他律（日常所谓强制）。谈及此，也许人们会很快联想到“德主刑辅”的古老治国方略，并认为与现代法治相若的理念在中国古已有之。这种想当然的联系在中国的学问家手下已不胜枚举，但它毕竟是臆断的联想，于事实，则何止十万八千里！
诚然，德主刑辅是一种并不见差的秩序构想，然而，德化人心，相应地辅助它的刑也就不仅及行，而且及心。所谓“腹诽”、所谓“非所宜言”、所谓“原心论罪”，说的就是为了端正人心，不惜大刑伺候，更何况具体表达德的礼呀、刑呀等等，只是“肉食者”或“统治者”的安排，而非大众的理想和公共的选择。于是，历史的真实也就并非“德主刑辅”，而是所谓“阴法阳儒”。这样，“刀把子”理念则只能与统治理念相合，与“胜者王，败者寇”共辙：理论上播下的“龙种”，在实践中收获的却是“跳蚤”，这是不错的理论设计未必获取相应的实践效应的又一显证。
既然在“德主刑辅”的理论设计下，我们只见人心的消蚀、人性的沦丧，而未见良善的规则，亦未见相关规则的深入人心，则至少表明它并未实现也难以胜任法治的要求。“刀把子”理念支持的法治，除了商鞅、韩非、秦始皇赤裸裸的刑法镇压的宣告之外，还期待什么法律本身的道德？除了“二世而亡”的惨淡结局外，还奢谈什么与民同乐的“长治久安”？
所幸的是我们毕竟有了文化的交流、知识的累积和民众整体智慧的提高，一言堂的“刀把子”理念虽然对混口饭吃的一些教授们不无意义，对乐于显示其威严的领导们也是个帮助，但社会对法治的要求却与此“刀把子”理念相去甚远。公民对正义、人权、理性秩序、权力制约等的要求日甚一日，即使人们的这些要求并未件件皆与法治合辙，但其存在本身也是足以令人欣慰的。
然而，如何将主体已然的要求——强调正义、人权、控权、公序的法治——变成社会和国家共守的理念？如何将其从民间意识贯通为官民同操的社会和国家意识？这是我们摆脱“刀把子”理念，实现法治的艰难课题。说其艰难，很大的因素不在于公民不能接受，而在于现行体制及维护这一套体制的“统治者”难以首肯。因此，如果把中国的变革当作一个以政府推进的法治为形式目标的过程，那么，法治本身的实现，只是这渐变过程中的崇高而遥远的理想。她的实现，固然会山重水复，但其柳暗花明的不断出现，则必然是这“刀把子”理念的魂归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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